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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(28歲,基督徒及藝文產業工作者)

 

你曾經問過上帝,為什麼不對你伸出援手,你有時甚至會因為上帝的無情而感到憤怒。但想起祂愛世人的方式,你又覺得自己太過於狹隘,祂讓耶穌基督與肉體之軀來到世間,以被釘死的痛苦,來完成救贖大業,這情操是無可比擬的。
——傑維恩〈這男人已死〉

 

二十歲那一年,遲來的叛逆期作祟,抑或與生俱來的幼稚尚未脫胎換骨,因而和父親母親產生氣質、理念上的不合,生活習性分歧。母親憂心我產生行為偏差,遂軟硬兼施將我送往教會,試圖改變些什麼。

 

R是教會的教友,學生牧區的同工,個子不很高,身形單薄,有一雙靈動的眼睛和皙白的皮膚,總是和其他年齡相仿的學生教友禮拜、服事、嘻笑打鬧。步入陌生環境,我週期性的社交障礙便開始作祟,無法從內而外的向那些喜樂的人徹底融入。

 

神的孩子總是向陽,而我始終不能理解,何以他們能夠如此自信、毫無拘束,猶如來自於課業、戀愛的諸般煩惱都能在他們身上得到免疫,絲毫不起任何作用?

「你們沒有煩惱嗎?」在某次服事後的學生小組聚會,我這麼提問。

 

「有啊,」組長是個大學即將畢業的教育系學生,「但有煩惱就禱告,把所有的重擔都交給天父。」聚會結束前,我們眾人同聲禱告,奉主耶穌得勝的名,阿門!

 

我想起繪本畫家幾米《失樂園》中的一個小男孩滷蛋,這個一頭藍髮、戴著眼鏡的小男孩無論做什麼,都一定會先向上帝禱告;一次,來自鬼國度的鬼小公主遇見這個無時無刻皆在祈禱的小男孩,「難道你不曾懷疑上帝的存在嗎?」滷蛋雙膝跪地,小手相握作祈禱狀,「我當然懷疑啊,所以我每天都祈求保佑,不斷地試煉祂⋯⋯」

 

而你們得到回應了嗎?雖然這句話未脫口而出。

 

我和R並不很熟,更確切地說,二十歲那年的我與十七歲的他並未有絲毫交集,彼時仍處在自我探索階段,青春則足泥深陷迷宮裏,我尚未成熟的感受力卻隱隱約約感覺得到,R的日後人生,也許會步向彩虹的世界。

 

穿越時空,物換星移,軍校甫畢業後,北漂四年又南遷的我,在某次下班搭乘高雄捷運的車廂裡遇見了R,而這沒有前戲的相逢,是在十年後的現在。認出彼此曾是同一所教會的同工,交換了Facebook及Line。

 

R正在桃園服替代役,因身體微恙,獲准回鄉特休。而我因患病結束近四年的感情生活,南調回鄉,出入二次身心診所,自覺人生面臨某種遲滯不前,心靈微恙如同感冒。

 

R談到自己的近況,高中畢業後北上讀大學,主修鋼琴,辦過個人畢業演奏會,研究所念藝文產業,十足的藝術家。高材生的人生不見得如扶搖直上的高學歷般順遂,很會讀書不見得就是愛情保證班,原來對於人世間的種種課題,沒有先天性的優生學,沒有滿級分的際遇。只有一路跌跌撞撞,遍體鱗傷。

 

而彩虹世界的人,絕大多數還躲在陰暗的衣櫃裡,即使患有幽閉空間恐懼症,也推不開衣櫃的門;更衝突地便是他基督徒的身份,來自家庭與信仰的雙重桎梏,枷鎖縱橫鍊得他一身傷。

父母對於他有違教義的性向不能諒解,「你怎麼會跟父母坦承?尤其你又是生在虔誠的基督教家庭。」他一臉疲憊,原本以為爸媽能夠理解。R的父母皆是高知識份子,卻是恐同雙親,對於問題選擇性逃避:我教出來的孩子,都是最優秀。

 

我不否認R是個非常優秀的音樂系學生,雙手如蝴蝶在黑白相間的琴鍵,輕巧靈動地流淌旋律。但對於自我認同卻始終無法說服自己。你怎麼在信仰和愛情之間避免心理上的衝突感?我問。

 

R和滷蛋一樣,「我每天向天父祈禱,我相信祂會給我回應。」那麼你呢?他反問我。

 

人權運動電影《為巴比祈禱》有一句直擊靈魂深處的對白:「上帝照他們原本的樣子愛他們。」盲目的信仰等同沒有信仰,但在眾多教友中,也許我的認知被判定,我是一頭深陷迷途的羔羊,既使知道家在哪,也寧願流連在黑夜裏。

 

那你得到回應了嗎?我問。還沒有。他說。

 

我看著R的眼睛,那是一種渴望被救贖的渴望,但究竟何謂救贖?我不知道。就《聖經》的評分標準來看,我們都到不了天國。我仍舊是頭迷途羔羊,在我學會迷途知返以前,我得先和自己的人生達成和解。

 

而R要得只不過是,他心中那片柔軟之地,有個人能夠溫柔觸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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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唐葛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