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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(1984至2015年,男同志,歿)

 

我的心最不堪的是
與吐痰的傢伙相傍!
我已起跑,可跑向哪裡?
要不要縱身跳進波浪?
——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〈絕望〉

 

前幾週的週末,我從朋友的朋友處得知,朋友B已經在二零一五年初,於海邊的堤防自殺身亡。亡者的時間定格,青春永駐,深度睡眠的彼得潘;而生者的時間仍如長河湧流,得知了他的離世,死亡時差將近三年。

 

我與B相識於網路,在二零一一歲末,二零一二年初,那年我二十三歲,即將褪下大學生光環,不大情願地順從了父母安排被送入軍校,在最後的過渡期,試圖抓住青春的尾韻,盡情荒唐虛擲揮霍顛倒日夜,利用短短數週「做回自己」,同時向可能「即將喪失本質」的自己道別。

 

那時候的B正在轉換工作跑道,年長了我五歲的他已不大年輕了,但流年正向著他敞開茫茫關口。

 

B的父母經營五金行,經濟來源撐起一個家和餵飽一家四口綽綽有餘。B母寄與兄弟二人頗大期望,哥哥無須讓家人操心,認份找了份不錯的工作、有個穩定交往可能論及婚嫁的女朋友,親戚鄰居眼中令人滿意的好兒子。

 

B則不,十足享樂主義,出櫃的同志身份,白天從事打工性質的工作,入夜後的生活日復一日未曾間斷,交際花般地流連在花團錦簇裏,如今的我回頭看那時候的他,只覺得是朵妖豔無格的芍藥;彼時則不,初滿弱冠之年,我一度羨慕恣意行樂,能夠掌控自己時間行程的B,每日臉書連載夜唱、夜店、音樂酒吧,夜幕下透出微光,在沙漏流逝完以前無盡歡樂。

 

宿醉後身旁是誰在熟睡?仰躺在嘔酸瀰漫的包廂,眾人在裡頭悶出酸水。速食般地生活,隔層紗的神秘國度,我至今未曾踏足。

 

即便是在夜晚逃避現實,卸下炫目行頭,日裡還是得面對真實人生。對於B來說,理想的夢幻工作是進入知名彩妝專櫃,但大學唸的是航運管理,經營五金行的父母只教他栓螺絲打保險,二十八歲的他必須重新來過,花費補習學彩妝,用勁栓螺絲的手,稍顯不適合的開始拿起眉筆和睫毛膏。

 

看在B母眼裡是極度地不滿,在母親面前撒嬌也討不到拍,彷彿父母眼裡只有優秀的哥哥。我想起《楚留香新傳》的薛家兄弟,武林中人皆知的第一劍客薛衣人,與活在兄長陰影下的弟弟薛笑人。雖然B與哥哥沒有兄弟鬩牆,但我仍能感覺B兄是很在意他的。

 

我記得那一年母親節,B很貼心地向母親撒嬌,希望媽媽開出菜單,他買食材回來煮給母親吃。母親不僅沒有開心,冷冷的說:「你能拿錢回家還比較有意義。」

 

B很沮喪,我陪他去黃金海岸看海,夕陽暈染雲彩,瀲灧又靜態,直至隱入地平線那一端,才各自回家。我和他其實不很熟,只不過在短暫的一、二個月有短暫的交集,雖然交遊廣闊,認識新朋友仍如逛生鮮超市。

 

後來我入伍了,暫時性的別過民間友人,B也轉身走向茫茫人海,逐漸毫無音訊,也沒有關注彼此之後的生活。

 

再次得知他的消息,是在他離世三年之後。

 

B最好的女性友人告訴我,他的離世以自殺結案,但友人內心堅持是場意外,一切來得沒有預兆。

 

我認識的B是如此神秘,連離開人世也留下謎團。我沒有詳問其他細節及端倪,也許他選擇離開的地點是那片黃金海岸。

 

即便哥哥如此在乎自己,他仍得活在陰影之下。父母寄與的期望,也許對B來說是壓垮最後一根稻草的諸多因素之一,失戀無法打垮我印象中的他,但來自原生家庭的負累卻可以,但這就是造成他對於人生絕望,繼而縱身躍向汪洋的原因嗎?

 

我想起自己去年初次看身心科,不求被治癒,只求自己不能一直迷路在人生裡。後來我才知道,令我長久沮喪的原因不是感情的挫敗,而是人生已然達到某種停頓及遲滯的狀態。

 

我終究是跨過了,但B卻被留在原地。也許在他還青春的時期無盡虛度並且痛快狂歡地每一夜,也許在面對的真實人生被父母過度期望而不知所挫,也許在選擇自己理想工作卻與家族營生迥異不同時,他的人生已經產生停頓和滯緩而無法前行了。

 

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,以為自己在過於喧囂的孤獨裡面對一切,但如果時間能回到二零一五年,我想對B說,那些你以為足以殺死你的事情,其實都並不致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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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唐葛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